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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三十五章 洛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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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忽的,阿巍感到搁在案沿的手肘一点痒。

    原来对面那个锦衣少年,见婆婆走远,探长了胳膊,一只手指悄悄摸摸地伸出来,戳了戳他的手肘。

    “阿巍,本王考察民情,只是考察民情啊……嗯嗯,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好不好。”

    阿巍一抬眸,落尽那少年璨若辰星的眸,荡漾着微光,他拒绝不了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尽管问。”

    “那阿巍你……可曾婚配?可有属意之人?”

    赵熙彻直白了当的问出来,包括在前堂看铺子的花婆婆,所有人都恨不得冲上来捂他的嘴。

    哪怕是抠泥脚丫的下民,也没见这么问的。

    甚至,两个大男人,这问题算个什么问题?

    阿巍目光一闪。看着少年期待又干净的眸,一时间也不知该回什么。

    是要像上书房的夫子般,劝谏几句君子慎言,天家威仪么。

    还是说,告诉他自己未曾婚配,未有属意,回忆身世都是见不得光的么。

    是了,这少年是吹过盛京六月的风儿,而自己,却是被新朝踩在脚下的烂泥了。

    阿巍的脸色忽的就暗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和他,吉祥铺的所有人和这个世界,都是格格不入的。

    “殿下,乡野小民的事,不敢劳殿下过心。婆婆年纪大了,照看生意多有不妥。草民去帮她了。告辞。”

    阿巍蹭一下站起来,告了个罪,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赵熙彻微急,也一下子站起来,叫道:“你!你不告诉我,我告诉你啊!我未曾婚配,也未有属意之人!”

    阿巍的背影滞了滞,旋即迈步,再没回头。

    身后,就听得赵熙彻执拗的一声声:“……我告诉你啊!我喜欢吃糟蒸鲥鱼,喜欢雪青色。平日除了上书房,就去御花园捉鸟。休沐日偷溜出宫玩,不过总被发现,回来挨一顿骂。礼物的话,反正宫里见不到的玩意都好……”

    阿巍没有回应,也不知听进去没,径直来到前铺,看到花婆婆颤巍巍地招呼着客流,面露歉意:“婆婆,是我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婆婆看了他一眼,笑:“好了好了,能让你这个将军道歉,折煞老身了。”

    阿巍也笑了。正巧一个乡邻来询问,想给媳妇儿做一身新衣,布匹都买好了,就是来选个刺绣花样,问哪种样子好。

    “这个芙蓉样子好,用丹色彩线绣,小姑娘都喜……”婆婆下意识地要推荐,就被阿巍抢了话。

    “那个花样子罢,用雪青色来绣,一定好看。”

    那乡邻微怔:“雪青色?不是女子家常见的颜色啊,俺娘子会喜欢么?”

    阿巍眸影幽微,一笑。

    “当然……喜欢。”

    花二和花三回到铺子时,已是傍晚了。

    一盏橘灯亮,炊烟缕缕飘出。

    两人刚进屋,阿巍就把大海碗盛上了饭,婆婆坐在凳上,直向他们招手:“快来!还说怕你们晚了,饭菜都凉了!”

    “好香!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!”花二笑,上前去一瞧,满桌的素菜。

    花三垂头丧气:“阿巍的手艺没得说,怎么做了一桌和尚饭啊。”

    “今儿什么日子,还想大鱼大肉!”婆婆嗔怪,“你俩还去玉山了,不记得不成。”

    房里陷入了刹那的寂静。

    四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。

    良久,花二才吁出一口浊气:“今天……洛氏大案的忌日,如何敢忘。”

    十三年前。天启二年。主导变法的洛太师,在午门被五马分尸。

    洛氏大案,开始。

    此后长达五年,被牵扯进去的冤魂,前后愈万人。

    以洛氏为代表的周哀帝势力被剪灭殆尽,以右相赵胤为首的新贵霸占朝廷。

   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。东周经此一劫,内忧外患。

    天启七年。洛氏大案终于结束。

    再后两年,天启九年,周哀帝病重,东周朝廷决议,冲喜。

    一切未亡人的恩怨,掀开序幕。

    “天启二年,我五岁,还整日被关在那个宅子里,却已经因为空气里的血腥气而哇哇大哭。”花二沉声道,“此后五年,盛京的秃鹫,都筑了巢。”

    “天启二年,我七岁,比阿姐长两岁。也没见得懂多少。”花三也语调不稳,“但是此后五年,我眼睁睁看着身边所有的人,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阿巍握紧了腰间的刀,指关节发白:“我也曾出身仕族,可惜,洛氏大案波及太广,我家祖不过喝了洛太师一杯祝寿酒,就血溅午门。”

    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秋晚瑟瑟凉,入骨,入心。

    婆婆一拍桌案,雄赳赳地站起来,喝到:“一个个的,每年都要来丧气不成!老身大你们几十岁,这些破事,比你们都过得清楚!你们若是叹气,老身不得剜心啊!”

    花二花三阿巍这才止了心绪,说笑着劝婆婆。

    婆婆扶着胸口,看向花二:“二丫头,三哥儿和阿巍都还罢了,你当年才五岁,懂个什么?作何要放不下?”

    花二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因为……是一切的源头啊。也是我命运的开端。我总是在想,若洛太师没有死,所有人都会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他主导的变法,说着好听,却惹得全国鸡飞狗跳,失败是迟早的事!他只能哄我父……哄他开心,下面的乱一个都看不到!”

    花三猛地打断花二,语调噙冷。

    前半句倒罢了,后半句,却因提到某个人,像是戳到心里的痛,花二秀眉一蹙。

    “你作何要怪你父……你父亲?他也是为着百姓好,你不能什么都怪到他身上!洛太师不过是急了点,方法不妥当,但一颗丹心,多有可取之处,你作何总是怨他们!”

    花二连珠炮似的说完,瞪着花三,微怒。

    花三一声冷哼,丝毫不退让:“阿姐,你注视着的只是人,而我注视着的,是整个国!我没有怪他们,也没有怨!我只是……我说过了,我父……他是个好人!但绝不是个……呜呜!”

    话还没完。

    阿巍和婆婆就一把冲上去,捂住了花三的嘴。

    “说起劲了不是!议论前朝,隔墙有耳!”婆婆大急。

    “二姑娘和三哥儿都歇歇!今儿忌日,不论亡人!”阿巍连劝。

    花三深吸一口气,作罢,却也没了心情吃饭,门一摔就回了屋。

    注释

    1.时间线如下:天启二年,大案爆发(花儿五岁),天启七年,结束(花儿十岁),过两年,天启九年,哀帝病重,冲喜(花儿十二岁)。三年后,四月宫变(花儿十五岁)。如今,吉祥铺(花儿十八岁)。总共,从大案爆发到现在,十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