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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063章 不同种类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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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跪在雪地上,衣着单薄的他冷得浑身发抖,他一遍一遍地默写着《舜典》,雪下得太大,他断断续续地写着。新写的字句只消一盏茶的功夫,便被落下的鹅毛大雪覆盖。他浑然忘了自己写了多久,只是那原本只是畏冷的手指写到不能再动,少年无奈,只好握着拳写。

    “二十有八载,帝乃殂落。百姓如丧考妣,三载,四海遏密八音.....”

    少年浑然忘了时辰,当他的祖母因为苦等他半宿未见他归来就寝出来寻他时,才赫然看到那院子里那一樽“雪人”,他当时嘴里还念念有词道:

    “帝曰:夔!命汝典乐,教胄子,直而温,宽而栗,刚而无虐,简而无傲。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。八音克谐,无相夺伦,神人以和。”

    祖母听到声音跑过来看他,看到那雪地上齐齐整整的字体,和他那被冻得通红的脸,不禁抱头痛哭。

    “湛儿,我苦命的湛儿!天冷也不知道回屋,快,跟祖母回屋。”

    少年却拧着一股劲,不肯回去,继续默写着。祖母回头问身旁的宫娥,少年今天见过谁,宫娥答是陛下。心疼孙子的祖母不顾夜深,去敲皇帝的门,当时皇帝正在他宠爱的女人房间里睡得正酣。

    第二天,少年没有醒来。又过了两天,少年高烧退了,醒来破天荒地看到了自己的父亲,少年从床上下来跪拜,心里很是感恩他的父亲能来看他,他还说“父皇,舜典儿臣全都背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以为他的父亲会欢喜,但他的父亲不仅没有表现出欢喜,而是铁着脸和他说:

    “你十日后,跟随霍将军去北州历练吧!只要你能猎杀狼王,我就召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北洲,扶桑最有名的荒漠。而狼王,群狼之首。那年,少年还不到七岁。

    花卿听萧湛讲这故事,不禁心疼起这个少年来,她问道:

    “后来呢,这个少年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那个少年,随着霍将军去了北州,那位身为皇帝的父亲授意,让霍将军带领这位少年去射杀狼王,无果不得召还。于是,少年在荒漠渡过了极为悲苦的五年,五年后,少年终于射杀了狼王,而那时候,霍将军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萧湛闭上眼,脑海里全是自己因为莽撞轻敌被群狼围攻的局面,而霍将军,硬生生地将自己献祭给狼群,怒吼着:

    “小殿下,快跑!”

    可他没有跑,他搭起了弓,仇恨拉得饱满。

    “快跑!”

    他射出箭后,才看到霍将军滚打在地的霍将军被狼王咬断了胳膊,继而周边的狼又扑上去将其生啖。他眼眶的泪不停地流着,身下的箭却越发越快,等到狼群都躺死在沙丘上,他才跪着走到狼群中间,抱起霍将军的残骸大哭。

    花卿听到萧湛说霍将军已经死了,等了许久,萧湛都没有开口,她侧头看身后,斜上方的那张脸,眼眶红红的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风扬了尘,沙子进了眼。那个猎杀了狼王的少年,曾经也很怕狼。”

    花卿点头道:

    “嗯,那个少年很勇敢。对了,少年的父亲说,等少年射杀了狼王便召他回家,后来他父亲召他回家了吗?”

    “召了,不过不是当年,而是三年后。那年,宠爱少年的祖母病重,请求少年的父亲将少年召回。少年回家后,祖母没过几日便咽气了,临行前,祖母央求少年的父亲了了她最后一桩心愿,她说‘前人的错,尘归尘,土归土,不应该让孩子来承担。莫再将他放逐.....’”

    萧湛记得祖母临行前指着自己对自己的父皇说的最后一句话,“别再将他放逐。”她的眼神看着他,咽气的时候都没有合上。那是一双悲悯却又充满慈爱的眼,可它最终还是被他的父皇给合上了。

    花卿听完整个故事,不禁叹道:

    “原来这世上,真的有这么狠心的父亲。唉,虽然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我父亲,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这世上,可如果世上的父亲都是如同少年他父亲那般,那我宁愿没有。”

    萧湛苦笑,道:

    “我想跟你说的是,少年当年也很怕狼,可他最终还是射杀了狼王,蛇虽然歹毒,可毕竟力量弱小,只要找准它的七寸,一击即毙命,我希望有一天,你能克服你内心的恐惧,真正战胜它,就和当初的少年一样。”

    花卿摇头道:

    “我不可以,我和少年是不同种类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随口而出的话,却让萧湛陷入了沉思。也是,她本来和他就是不同种类的人。

    两人拐过山口,看到了军营就在不远处。顺着山路往军营方向走,将到营寨口时,又有一紫衣青年立于马下。

    花卿看到紫衣青年的长相后,不禁微微一讶。

    “七王爷?”

    花卿随着萧湛下了马,她甚是欢欣地问道:

    “七王爷,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七王爷只是勾唇笑着,并未回答她,七王爷身后的侍卫杜青衣近前,行礼道: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,七王爷奉今上之命,运送药资和粮草前来应援。”

    花卿看七王爷身后,确实有马车,马车上还装载了不少物资,花卿心想,原来,眼前的这个贵气紫衣青年,并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,也是会做实事的人啊?

    七王爷的目光在花卿身上流转,不知为何,他每次看到眼前的这个中原来的女子,心里都会莫名涌上一阵喜悦。而他的喜悦表现在脸上,便是一抹极明媚的笑意,只是很快那抹笑意便被他自己隐去了,他揖了揖手,行了退礼,向军营走去了。

    花卿心想,为何七王爷每次都不答她的话?是因为她人微言卑吗?她想不明白,便问萧湛。

    “殿下,我见过七王爷三次了,可他每次态度都很好,就是不说话,这是为何?”

    萧湛立定,那张向来如罩霜的脸再看向她时,神色竟出奇地柔和了几分。他答:

    “七王爷,从未开口说过话。”

    “从未开口说过话?什么意思?难道,他是个哑巴?”

    萧湛不答,花卿自知言失,慌忙捂住了嘴。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,眸子深邃,波光流转,还眨呀眨的,本来王爷本身是哑巴是秘密亦是忌讳,萧湛听她反问心里本来有些抵触,可看到她可爱的神态后,却浑然忘了之前的不悦。

    眼见萧湛低着头向着营帐行去,花卿也只好揣着满肚子的疑问,携着药草走回了军营的厨房。

    刚进到里侧,便看到樱吹雪和鬼面夫人对峙站着。樱吹雪看到她后,便从她手里接过箩筐,对她道:

    “阿奴,这里交给我,你去帮我照看一下患者。”

    樱吹雪示意花卿快走,花卿抬头去看那个戴着银色面具,毛发焦枯的女人,不知为何,心里除了生出一股惧意外,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类似于想亲近她的情愫,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,让她又想亲近了解却又后怕,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。

    而雪姐姐此时命她去照顾患者,她便只好点头答应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花卿走后,鬼面夫人问向樱吹雪。

    “你说的这个阿奴,她是从何处来的?”

    “她是殿下从中原带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鬼面夫人略微沉思。

    樱吹雪转身将大青叶放入水槽里清洗,本想避而不答,可刚伸手去揉搓大青叶时,一只青筋暴出的手却突然扼住了她,她抬头,戴着银色面具的鬼面夫人凝视着她,声音里分不出喜乐,道:

    “把你知晓的关于阿奴的一切和我细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樱吹雪感到诧异,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师父为何会对阿奴感兴趣,也是,她师父看阿奴的眼神也确实像是有故事的样子,但是她不好去过问,便只好如实答道:

    “我见阿奴次数不多,第一次见是在客栈,她昏迷了。第二次见她是殿下落难,她救了殿下,她当时急于出关却迷了路,所以我们便将她带了回来。至于其它的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“在客栈时她为何会昏迷?”

    “是我们迷晕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为何会寻上你们?你们又为何将她迷晕?”

    樱吹雪因为不知道她师父的实际用意是什么,但她师父心狠手辣在业界是出了名的,一般师父感兴趣的人,结局不外乎死,虽然她很是介意阿奴的存在,因为她感觉到萧湛对阿奴态度与旁人不同,但打从心底来说,她并不希望阿奴被自己的师父灭口,因存了这份私心,所以话说一半留一半。

    “她可能误闯吧,进错了房间,当时我们在中原南部边陲,她不请自来自然不是我们的朋友,既是如此,我便和杜佑合计把她迷晕了。师父,阿奴有什么问题吗?”

    鬼面夫人没答话,她内心充满了矛盾,在这个名叫阿奴的丫头出现之前,她将自己封存得很好,自以为铁石心肠,冷若寒川,波澜不惊。可是阿奴的出现,告诉她,有些事情并不能成为过往,有些回忆,不被触及,它就在安静的角落呆着,可是一旦风刮过来,那便是一场海啸。

    樱吹雪把洗好的大青叶捞起,再回头时,鬼面夫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她的师父,果然还和以往一样,来无影,去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