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面树没有半点动容。
对于人类的话语，他不愿再去相信半点。
一瞬间，盘踞的根茎如同巨蟒一般开始暴动，天空被被遮蔽，四野被阻挡，那绽放于断木残枝上的鲜艳花朵也好似细雨一般纷落。
然而立于这座‘围城’中的少年却没有半点动作。
防御、遁离，尽皆没有。
有的只是那一对不参杂任何欺骗之味的真诚目光。
因为莫语清楚的知晓。
若是想要彻底将人面树的情绪安抚下来，让他成为自己的同伴，使用蛮力强行征服是绝对不可取的，那只会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。
毕竟，这家伙既不是像茨木童子那般信服强者的存在，也不是通过更蒙拐骗就能够忽悠的小妖怪。
唯有靠坦诚的真心。
或许血轮眼之类的强大幻术也能够做到吧，可那并不是莫语想要的。
想要成为百鬼之主，想要走在众妖前列，光靠实力，可不行。
不过。
就在视野中丧失阴阳师大人的那一刻，周遭的三位妖怪却有些坐立不安了。
尤其是与之缔结‘永恒羁绊’的蔓与凝丽。
‘吼。’
震慑魂灵的嘶吼在整片区域中狰狞。
那是‘小咒’发出的警告之音，于之身上更是升腾着令人心颤的诡异咒火。
但。
它也仅是在原地释放威慑。
并没有再踏前一步。
原因，自然是来自蔓的约束。
更进一步的理由，则是因为先前自家的阴阳师大人让他们不要插手、退下。
凝丽亦是如此。
森冷的寒冰如潮水一般退去，被禁锢冰封在内的粗犷根茎得到了解放。
可同样。
其周身的气势却不减反增。
那属于极北雪原的清寒，简直将周遭的空气都要凝结！
要说最具有压迫感的，那必定还要数海国大将·久次良。
他仅是收刀驻足，便好似一座巍峨的高山，使人不由升起一股景行行止的膜拜之感。
这三位大妖怪都遵循了莫语的命令。
止步。
可也在一定的程度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。
释放出浓浓的威慑之息！
就算人面树再强，就算陆地是其主场，但在同时面对两名等阶大妖，以及一名诅咒类妖怪的前提下，也只有被撕碎的结局。
更何况，还有雨女的存在，直接将之最为诡异的攻击手段无效化，光凭这些根茎想要翻出什么浪花，远远不够！
“可恶的人类！！”
然而，处于这犄角之势最中央的人面树却没有升起半点畏惧之心。
就算被围困在此又能怎样？
就算自此消名泯于世又如何？
他要复仇，要让眼前的人类付出代价！
死亡的代价！
‘围城’内，一道粗犷的根茎陡然攻袭而出，迅猛的劲头，粗犷的身形，就是一条找寻到猎物的巨蟒。
然而，莫语没有动。
仍旧安静地看着视野中那充满愤恨的妖怪。
所谓百鬼之主，注定是要背负小弟们的过往，以及所有的罪孽与执念的。
如蔓的曾经，若凝丽的孤寂与向往，似久次良的坚定守望。
‘噗。’
狰狞的‘巨蟒’狠狠地‘撕咬’在了少年的肩头，溅起血花一片。
这不是虚影。
就是莫语本尊。
很痛，钻心的痛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伤了。
可其同样知晓，这样的痛根本算不上什么。
当那一域的村民将所有的怨气撒在‘神木’之上，并肆意砍伐掉它的枝桠、树干时，这无辜的‘神木’才是最为心痛的。
且无人能够听到它的轻诉、怒吼。
唯有默默地将所有的血泪，化作开花的养料。
视线微偏，位于那白发男子身后的残败树桩就是一切罪证的最好证明。
“抱歉。”
“那些人，确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。”
鲜血顺着根茎破开的伤口缓缓流出，莫语的声音里也透露着一丝虚弱之态。
见状、闻言。
人面树的脸色亦变得有些复杂。
事实上在视野中的年轻阴阳师未做出任何防御姿态之际，他的心境就有些乱了。
如是画面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般，面对那无妄的加害，没有半点反抗。
而透过那一根凿开血肉的根茎，其也能够清晰感受到流淌而下的滚烫血液，那惹眼的颜色，更是与少年环抱着的插花有着相近的色彩。
“但是。”
“请给我一个机会吧。”
就在人面树陷入短暂的恍惚之际，耳畔却又传来了那人不弃的话语。
“我需要你。”
“想要你成为我的同伴。”
“以魂灵起誓，绝不背弃，若有违背，暴尸荒野沦为大地养料。”
视野中，那拥有着苍白长发的男子未言。
仅是异常沉默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，他那深邃的眼芒就如同一圈圈年轮，能够通过岁月的沉淀看破一切虚言。
血一直在流淌，周遭环伺着的根茎却逐渐停下了躁动。
那一滴滴如同梅花点坠落在地的血珠，不知为何却好似溅落在了他的心里。
就像曾经还未化形的自己，只能蜷缩在那光秃秃的树桩内无声落泪。
“可以吗？”
“请成为我的同伴吧！”
莫语的右手离开花瓶，五指舒张，尽力地向前探寻着，似迫切地想要得到某种回应。
沉默。
得到的回应仍旧是无言的沉默。
红色的花瓣在此间光景中纷飞落下，但却无一贴近这位年轻的阴阳师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在这昏暗且满是泥土气息的围城中，莫语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，脸色也愈发苍白。
许是因为其怀中抱着鲜花的缘故，人面树的攻击并没有使用全力，可那狰狞的根茎还是撕裂了这小子的肌肤，没有九尾血脉的他，根本不可能指望伤势能够迅速恢复，整个衣裳都因此染满的暗红。
‘还是不行吗？’
颓败的自问于之心中响起。
且不说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够将这样的僵持继续下去，最为关键的，还是匆匆离去的红豆姐！
算算时间，她也应该回来了。
‘放弃吗？’
‘放弃吧。’
‘否则，一切都会因此毁了。’
虚无的声音在其耳畔催促着。
为了一个SR级式神，就将自己的秘密彻底暴露，怎么看都不值！
可这样的思绪很快被莫语推翻，纵使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，探出的手臂也在颤抖中下落。
但是！
‘不。’
‘我绝对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崽崽。’
也就是在这样笃定的念想疯狂涌动之际，一道粗糙的触感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下。
‘是你吗？’
‘人面树。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