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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守坐待繁霜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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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水下有许多挣扎的身影,被垂在水面风灯的光亮映着,绝望而诡异。

    桐拂起先尚寻那体弱长幼的先救,到后来已是顾不得,抓着人就往岸上推。

    之后看见兵马司和锦衣卫的巡捕陆陆续续跳下来救人,也有路过的船家、渔人……但水里的人太多,互相推搡拉扯,她渐渐觉着用尽了气力,从未有过的绝望,一如幽黑无底的深潭……而这绝望又似是很熟悉,原该是充斥着这四下的气息……

    猛地,有人将她的脚腕捉住,死命往河底拖去。桐拂倒未太过惊惶,估摸着应是落水者挣扎时无意的举动。她蜷起身子,试图将那只手抓住,但已离开河面,看不清身下情形。

    那人的力气大得惊人,她渐渐觉得不对劲,那道身影忽地自下而上,到了她的身前,一双手将她的脖颈扼住,直往河底按去。

    余光里,她瞥见一道银光,往自己怀中奔去,她下意识地闪身避让,有什么擦着她的腰间而过,顿时落下火辣辣的一道。

    当后背狠狠撞上河底的石头,她才总算回过神,此人是欲取了自己的性命。

    但除了巨大身影,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面目,也无法挣脱他的钳制。

    意识渐渐涣散,其余的她倒没多想,只是觉得方才在船上,应是多安慰那柚子几句……从来都是被他安慰照顾,自己好像没为他做过什么……至于成亲,好像也没答应过他,但除了他,难道还有旁人?他怎么这么傻……

    迷迷糊糊间似乎他松了手,有人将自己拉着出了水面,扑面而来的草木气息,令她下意识大口喘着气。待意识慢慢聚拢,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河边的岸石上。

    身后的河面仍是乱糟糟一片,忽明忽暗的光亮里,她听不清他们在喊叫着什么,挣扎着站起身。

    金幼孜扭头看着自己的船上,早已挤满了惊魂未定的人,还不断有人扒着船沿往上爬。他焦急地在河面上寻着她的踪影,已经过去了这么久,一直未见她出来过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人群里猛地传来惊呼,“看……看那是……是不是河妖!”

    金幼孜顺着他们所指,往那河对岸看去。

    通往黝黯巷口的青石阶上,那女子依着垂柳,仿佛没有半丝人间烟气。身上那件素纱蝉衣,如夜半幽梦初结,他再熟悉不过。她虽背对着,微微偏过小半幅面庞,令他顿时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未等众人反应过来,那身影已经没入那深巷之间,隐隐有歌声在河面踯躅回荡。

    “曰暮风吹,叶落依枝。丹心寸意,愁君未知……

    歌繁霜,侵晓幕。何意空相守,坐待繁霜落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她没见过他这般模样。

    自湖畔一遇,他始终是那时月色下安静温润的样子,纵然万般心事,也是内敛温和。

    早前方孝孺脸色铁青,自那东阁出来,她就觉着不太对劲。殿门紧掩,他独自在里头,不让任何人踏入。从殿侧半掩的窗子望进去,他在大殿内反反复复地走着,仿佛那一条路,没有来处也没有尽头。

    皇后来过,在殿门外悄立许久。她应是能听见殿内的脚步声,手搁在殿门上,却仿佛它有千钧,根本推不开。

    两位小皇子也来过,出奇地安静,不吵不闹。末了,他们乖巧地牵着皇后的手离开,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的尽头。

    吴亮何时走到身旁,桐柔竟未察觉。

    “五日前,浦子口,燕王大败。朱高煦忽然引兵驰援,盛庸败。

    都督佥事陈瑄,率舟师往援,降了燕王。

    前日,燕军瓜洲渡江,再度击败盛庸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……”他长叹了一口气,“燕军至镇江,童俊,降。”

    见她神情恍惚,吴亮再叹一声,“眼下燕军往龙潭驻扎,距京师只有六十里地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陛下尚未用过膳。”她忽然道。

    吴亮一愣,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谁还吃得下去?”

    “我送进去。”她答,将吴亮身后小太监手中的膳盒捧了,就欲进东阁。

    “桐女史……”吴亮叫住她,末了化作一声叹,“罢了罢了,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将膳盒布好,出于意料的,他竟走过来坐下,尝了几口。

    “分月桥的事,可听说了。”他忽然问。

    桐柔心里一紧,“听说了,桥栏忽然断裂,致落水者无数。”

    “国之将亡,必有妖孽。”他忽言道。

    她手中的杯盏与碟碰了一下,叮的一声脆响。

    他恍若未闻,“有妖就斩妖。”不知说给谁听。

    少许,他顿了顿,“你可信那河妖作怪?”

    她讲手中的杯盏放下,“姐姐说,京师河道密布,桥渡无数,却是有那青溪小姑护佑着。小姑是河神亦是织神,定不会容那妖孽作乱。是人心生了妖孽,妄自涂炭生灵。”

    “人心生妖孽……涂炭生灵……”他兀自出神,口中将这两句反复。

    桐柔心里却是纷纷乱乱,分月桥一带姐姐常去,但愿她彼时不在那左右,否则定是要入水救人。那般混乱之间,太过危险……

    “你走吧。”他忽然一句,轻飘飘不知来自何处。

    桐柔一愣,起先以为是错觉,抬眼见他正望着自己。

    “准你出宫,今夜就可离开。”他又道,这一回,一字一句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她静默了一会儿,伸手将他面前的杯盏收了,“陛下该歇息了。”说罢就欲离开。

    她的手腕被捉住,他的力道有些大,她身子一倾几乎撞在案上。

    “你方才听到了,为何不离开?”他神情有些古怪,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并无错失,为何要赶我出宫?”她有些恼,一时想不明白这恼意何来。

    他面上没有分毫的情绪,眸色中一片死寂,“错了,所有的事皆错了。”

    他忽地松开她,“今日朝上,廷臣皆上奏,劝朕幸浙、湖或湘,以图兴复。只方大人进言力守,以待援军。城中禁兵二十万,诸王再谒燕王以缓之。”

    他猛地起身,死盯着她,“即事不济,国君死社稷。”

   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