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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:本尊曾有过一个心上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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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抱着毯子从下头爬上来时,先悄悄朝重黎看了眼。

    他还坐着,一动不动的,单薄的白衣,披散的长发,像只不服管束的大猫。从那布料下透出伤疤的深色,一道又一道,虽说结了痂,但仔细瞧,依旧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九天寒月,星河寂寥,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那,平日里那么凶神恶煞的人,此时看着,居然觉得很是可怜。

    仿佛一阵风,就能将他吹散了。

    他忽然咳了一声,压抑着,仅仅轻轻的一声,以为没有任何人会听见,微微颤抖的肩,像是哪儿猝然疼了起来,蜷曲了一会儿,又支起了身,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    云渺渺扒在屋檐上,静静看着。

    说不清为何,就是觉得这会儿还是先不要出声为好。

    待他缓过来,又等了几息工夫,她轻轻地在瓦片上敲了一下,他立即回过头,望见的,是她略含歉意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那个……毯子收起来了,找了好一会儿,让您久等了。”她爬上来,将手中的毯子抖开。

    重黎呵了一声“你就这么怕冷?天虞山比人间暖和多了吧?”

    “又不是我觉得冷……”她将毯子往他身上一披,“我这儿没有您能穿的衣裳,凑合一下吧,说到底是我不小心将您拉了过来,您冻病了回头还得找我算账。”

    “笑话!本尊会生病?……阿嚏!”映华宫本就在云上,一阵寒风来得猝不及防,他话还没说完便先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云渺渺无奈地摇了摇头,又将毯子拢紧了点,将他囫囵裹在里头。

    “你当本尊是馒头吗?”他面露鄙夷,却没有立刻将她推开。

    倒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摆弄毯子的这双手,细瘦纤长,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一双,指腹与虎口结着一层硬茧,那是长年握剑留下的痕迹,与他记忆中的那双手有几分相似。

    抬起头,便正巧望见那双桃花眼,映着天上星辰,明月凉辉,像没有波澜的湖面,教人心生恍惚。

    于是,忍不住伸出了手,轻轻抚过那眼角。

    从前连碰一下都不敢,这会儿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了。

    本以为如此,却在她突然掀眼看向他的一瞬,指尖陡然僵住,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鼓。

    竟是下意识地往回一缩,呼吸也停住了。7k7k001.com

    天地仿佛都静了下来,无论是近处的映华宫,还是远处的浮山与南海,都成了模糊的虚影,唯一清晰的,只有她看向他的眼神。

    盛着光辉,清冽澄明。

    他忽然就想起那年天光朗朗,碧空如洗,云渺宫前朝雾如潮,缓缓地翻涌过来,他走过那条曾走了无数次的路,万籁俱寂,站在路尽头的人回过头,忽然一笑。

    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如擂鼓,碧海青天,洪荒长流,都不那么重要了。

    只那一笑,便能让他深陷其中。

    云渺渺望着他的眼睛,皱了皱眉,退开半步。

    “我这双眼睛,很像您的师尊么?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。

    “凫丽山山主和那位余鸢姑娘都同我说,我眼睛里,有那位的影子……真那么像吗?”

    重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,不由一怔。

    沉默片刻,才道。

    “像。没人比你更像了……”他似是在叹息,唇边的笑又带着浓浓的自嘲,眼底的落寞藏都藏不住。

    她莫名觉得,自己眼下在这,好像挺多余的。

    问得,也挺多余。

    然而,她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“这话让余鸢姑娘听见,你就不怕她伤心么?”

    他眉头一拧“伤心什么?”

    她一愣“……我以为您喜欢她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,“谁同你说的?”

    云渺渺懵了“不都这样同我说的么?您的护法,将军,还有哪些女妖……况且您不是对她笑得挺开心的么?”

    那一桩桩一件件,字字句句都犹言在耳,她又不是傻子,怎么可能听不懂,瞧不出?

    数千年无微不至的照顾,费尽周折为她疗伤,不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么?

    重黎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“笑就是喜欢她?她是本尊的救命恩人,本尊不对她笑,还能对她哭不成!”

    云渺渺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都哪门子歪理?

    她怔了好一会儿,有些尴尬“……误会了?”

    重黎斜了她一眼,没好气道“谁晓得你在想什么?恩情归恩情,本尊报恩素来不遗余力,她待本尊好,为了救本尊,半颗内丹都损了,修为阻滞,本尊不能丢下她不管。”

    闻言,云渺渺想起那几日在崇吾宫遇上的余鸢,虚弱瘦削,仿佛豆腐捏的人儿,经不得任何风吹雨打。

    且不论重黎是如何想的,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可谓用情至深,同是女子,断然骗不了她。

    此刻,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同情来。

    重黎见她突然不说话了,以为她没听明白,又补了一句“本尊若是有那个意思,数千年间早将她娶了,用得着等这么久?”

    她沉默半响,缓缓合了合眼“还以为您活了千儿八百年,总该有个心仪之人呢。”

    平静的口吻,听不出喜怒,站在他面前,白衣随夜风翩飞,像一束安静的光,照进他眼底。

    重黎仰着脸,就像曾经无数次这般望着她,高高在上,遥不可及。

    一个眼神,都像是要将他看到尘埃里去。

    他垂眸,瞧见她腕上的不染,神色淡淡。

    “这鞭子,使得顺么?”

    云渺渺没料到他话锋转得这样突然,晃了晃神,道“还行……就是从前没用过鞭子,还打不准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脸,鞭痕未愈,还留着一道寸长的血痕。

    她不由得吞咽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……除了您脸上这一鞭。”

    重黎冷笑一声,突然拉着她从屋顶一跃而下,从虚空中一抓,捞出一件玄色罩纱披上。

    云渺渺稳住身子,错愕地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他皱着眉,抬手一挥,晚上黑镯顿时化为一条闪着银光的墨鞭,除了色泽,竟与她的不染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“本尊只教你一遍,学不学的会,看你悟性如何了。”他也不废话,抄起无愧站在院子里,也不管她到底想不想学,忽然抬手一扬,无愧银泽忽闪,顿时凌厉起来,枝叶疯长,根根如刃,随着他的身姿在空中飒飒起舞。

    见多了他用英招,倒是没想过他还会用鞭。

    且这鞭子……使得当真不错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,她不由怀疑,他最擅长用的不是剑,而是这条无愧。

    周遭草木喧嚣,飞沙四起,仿佛有一道深浓的墨入了水,形成天地漩涡,抽过墙面时,虽说收敛了力道,还是打出一道深痕,被卷入其中的石头,也在瞬息间被凌割成无数齑粉!

    如此强大的威力,仿佛扼住了呼吸。

    她想起那几日捆在她腕上的墨鞭,不由觉得,他真的算是对她客气了。

    罡风渐渐平息,墨鞭化为一道银光,重新回到他腕上,发出叮当一声。

    他望了过来,注视着站在屋檐下的她“看清了没?”

    云渺渺定了定神,抬起胳膊,抚过不染。

    重黎已经走了过来,沉着脸在她肩上拍了一下“去试试。”

    闻言,她只得硬着头皮唤出不染,握着金光流窜的长藤走了出去,回想他方才的招式,抬手,扬鞭!

    灵泽升腾,金鞭如火,竟从四面八方汲取灵气,使得她以颜驻之体也能挥动这昆仑神器。

    空中虚影偏擦,掀起罡风如刃,席卷着院中草木,摧枯拉朽!

    重黎渐渐瞪大了眼,一瞬不瞬地望着院中那道白色身影,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
    像。

    像极了。

    比他想象中还要像啊。

    当年她就是如此,在他面前使出了这招——仅一式,便将他手下千百魔族抽成了风中残屑。

    而后,将杀气凌厉的不染,指向了他。

    那一鞭,逼退了他,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。

    他至此才晓得,他的师尊,到底能有多心狠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耳边传来一声询问。

    他望着院中的人,眸光沉静,不似当年冰冷,唯一没变的,是萦绕在她身旁的金鞭,依旧那样可怖。

    他合了合眼,忽而一笑。

    “本尊曾有过一个心上人。”

    没头没尾的一句,宁静安然,云渺渺怔住了,手中的不染也悄然沉寂下去。

    “本尊那会儿觉得她很好,无所不能,是天上星,水中月,须得小心翼翼地守着,才不至于被人抢了。”

    他眼中的光无声地黯了下去,仿佛从一场噩梦中,恍惚醒来。

    “后来,我才晓得她是真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恨不得杀了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