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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2章 西风烈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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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
    漠烟镇,地处龙渊大陆西部边陲,资源匮乏,黄沙漫天,苍凉至极。日夜轮换,冷热交替,气候苦寒严峻,非常人所能忍受。自大行皇帝统御四海后,南湘青霄府和北洛天策府败军残余逃走于此。由于漠烟镇地处西部极地,荒凉无二,陈国在西牛贺洲设立的各级辖管亦是鞭长莫及,只要漠烟镇上百姓不行危害陈国之事,大行皇帝睁只一眼闭只一眼默许了漠烟小镇自治,生死不论。

    也正因陈国对于此等不毛之地的听之任之,导致但凡在龙渊大陆上犯了事,无处可栖的亡命之徒,均会前往这无主之地,因此漠烟镇的民风甚为彪悍,轻文尚武,不讲究伦理纲常、不守礼法,不尊师长,灭绝人性之事数见不鲜,斗殴打杀之事无处不在。不服者斗,懦弱者苟,顺者昌,逆者亡。

    别看漠烟镇乃是不毛之地的无主小镇,但镇上势力林立,尤以白氏、李氏和归海氏三家氏族力量最大。自从南湘青霄府和北洛天策府进入漠烟镇之后,潇湘氏和洛氏族人及其族内的一些修士分别改姓白氏和归海氏。

    而李氏一族的由来,更具戏剧性。据传言说,一百年多年前,有一位法力超群的慧能大和尚从东土而来,本是为了普度众生、劝人归善,却令人未曾料到,这位慧能大和尚竟然动了凡心,霸占了镇上最大的药铺,强娶掌柜李金水的女儿,自后改姓李氏。

    大和尚师出名门,通晓佛家修道法门,因此这百余年来,出了不少天资不错的年轻后生,李氏也因大和尚的存在,一举成为这小小漠烟镇里的第三大氏族。李氏一族的崛起,引来了镇中他方势力的不满,时常以“僧侣思凡”这段往事来取笑李氏。

    在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,镇上的百姓要么卖膀子力气寻点营生,要么卖身为奴勉强维持生计,要么结党营私鱼肉乡里。总之恶人多久活,善人早先死。

    狗杂种年仅十四岁,凭着一股机灵劲儿,以及关系的走动,在李府谋了一个马夫的差事。虽然每月的银钱不多,但好歹也能贴补些家用,以及满足他平日读书识字的少部分开销。若是碰上李玄走镖押货,一趟下来拿到的赏银要比每个月的例俸还要多些,因此狗杂种家里的日子比这镇里寻常人家过得要相对好些。

    这一趟货走得惊心动魄,狗杂种凭借着机灵劲儿救了李玄一命,自然李玄给足了赏赐,狗杂种虽然身上有伤,但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。向李玄告完假后,狗杂种怀揣着十两雪花银奔向闹市。

    狗杂种走进了一家绸缎布庄,看着货架上堆放着的那些上好的布料,伸出手正想摸一摸料子,但想到这些绫罗绸缎的价格,叹了一口气,能穿得起这么好的绫罗绸缎,在漠烟镇非富即贵。忘川又将手缩了回去,生怕将那些料子给弄脏了,到时候若掌柜的拉着索赔的话,他怀里这点银子可是赔不起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耳边传来一阵阴阳怪气地呵斥,“你这腌臜的东西,给我滚远点,要是弄脏了这些上好的料子,用你的命都赔不起。”狗杂种扭头看了看那位叉着腰,面相凶恶,体胖腰圆的老板娘,默不作声地走向另一处货架。

    狗杂种挑了几件粗麻布衣,“掌柜的,给我将这几件衣服包上。”

    “呦,这不是狗杂种嘛,最近是在哪儿发了财?”掌柜的大腹便便地走了过来,左手拿着一根刷了金粉镶了玉嘴儿的烟杆,右手把玩着两颗鸡蛋大话间一口口老烟朝狗杂种吐去。

    狗杂种被烟呛得直咳嗽,嘴里骂道“我说掌柜的,就你这样做哪门子的布匹生意,依我看你还是开个烟馆得了,抽死你。赶紧给我挑几件衣服包起来,我还有事。”

    “有些日子不见,你这小兔崽子敢教训起我来了。就你这副穷酸样,也不撒泡尿照照,装什么阔少!赶紧滚,别耽误爷做生意。”掌柜的晃着肥头大耳,鼻孔朝天,不停地把玩着那两颗琉璃球,言语之间充满了不屑。

    “狗眼看人低,打开门做生意,像你这般势力,迟早风吹鸡蛋壳,财去人安乐。看……这是什么?”狗杂种从怀里掏出一贯钱在掌柜的面前掂量着。

    “哎呦,我说今儿喜鹊怎么一直在叫呢,原来是狗爷发财了。多谢狗爷光临,照顾小的生意。”掌柜的虽然眉开眼笑,踢狗杂种挑搭着衣裳,但是并不曾高看狗杂种一眼,在这漠烟镇里,有钱人他见得多了,不过掌柜的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老油子,有钱便是爷,他见狗杂种撂下一贯钱,自然不愿错过了这笔买买。

    “狗爷,这衣服是您穿啊,还是谁穿?”掌柜的问。

    “俺爹、俺娘……还有俺姐,都给我来一套,麻溜的……一会儿我还有事呢。”狗杂种毕竟还是孩子,对穿衣打扮的那些事并不是很懂,但是毕竟手里有钱了,使唤人也有了底气。

    “得嘞。”掌柜的很快挑出了三套衣服用一块粗布包好,从腰间抽出一个袖珍的金算盘,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报着价格,算完后笑呵呵说道“狗爷,诚谢惠顾,一共六百文钱。”

    狗杂种很干脆的数了六百文钱递给掌柜的,拎着包裹离开了不装。

    “狗爷慢走,下次再来哈!”掌柜说完,转身回到柜台抽着烟,沉声说道“这小杂种,也不知从哪座坟头里刨出来的钱,看给他尾巴翘的。”

    在闹市里转了约摸半个时辰,狗杂种打了两斤烧刀子,买了些吃食,哼着悠哉的小曲便朝城西家宅所在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临近家门时,天色已晚,太阳西斜,远方飘在空中的那几片云彩仿佛火烧一般甚是好看。

    “爹,娘,我回来了!”狗杂种还走在院外,便高声喊着。通常这个时辰,狗杂种的爹娘早应该在家,本以为会听到爹娘亲切的迎接声,但他没有想到,院子里没有任何回声。他转念一想,也许爹娘可能没有听见,于是又扯着嗓子喊道“家姐,我回来了。这一趟镖,小李爷可是给了不少赏钱,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回应,狗杂种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,这么晚了,爹娘和雪至去哪儿了,难不成还会去叔伯家蹿门了?不应该啊。那些叔伯姨娘从来也没拿正眼瞧过咱家,平日里大家很少有来往,爹娘总不至于闲来无事去他们家找罪受吧。

    “爹,娘……”狗杂种话喊到一半,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冲着鼻孔钻了进来,他浑身一怔,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,院门是开着的,狗杂种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院子,他有些情急地喊道“爹,娘,雪至,你们在哪儿?”

    踏进堂屋门槛的那一刹,狗杂种像是一根木头愣在当场,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,沉重地呼吸声起伏不定,双手不由地一松,手上拎着的东西全部摔在了地上,一声清脆的酒壶破碎声响将狗杂种拉回到现实中。

    只见堂屋的地上,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躺在血泊中。狗杂种双眼猩红,水雾升腾,转眼间,泪如雨下,他不顾一切扑到在中年男子面前,不停地推着中年男子的胳膊,“爹……爹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狗杂种见他的亲爹没有任何反应,身体冰凉而又僵硬,他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是他不敢相信。他像是着魔了一般转身扑倒中年妇人身前,微微晃动中年妇人身体,他带着哭腔急促地喊道“娘,娘,您别吓孩儿,娘!”

    这时,只见中年妇人微微抬起手,吃力的睁开双眼,“孩……子……”

    狗杂种听到亲娘的声音,眼中燃起了一团火苗,他连忙抱着亲娘,抹了一把眼泪,哭着说道“娘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,是谁如此残忍,伤害您二老。”

    “孩……子,快……快救救……你姐姐,救……”狗杂种的亲娘话未说完,便气绝身亡,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,变得越来越僵硬,狗杂种抱着亲娘的尸体哭得昏天暗地,撕心裂肺,突然一阵眩晕,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“醒醒,快醒醒!”

    梦中,狗杂种在床上呼呼大睡,感觉身边有人在推自己,声音是如此熟悉……是娘的声音!狗杂种翻身裹了裹被子,喃喃地说“娘,再让我睡会儿。”

    迷蒙中,那股推人的力道变得越来越大,越来越急,狗杂种心中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,一边抱怨道“娘,我刚走完一趟镖,您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嘛。”

    “喂,狗杂种,快醒醒!”

    狗杂种身体一怔,这不是母亲的声音!他立马睁开眼睛,吓了一跳,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睁着那一双大眼睛盯着他。

    “怎么是你?吓我一跳。”狗杂种推了一把小乞丐,似乎想到什么,于是笑着说“赖利头,你这鼻子真是比狗鼻子还灵,我刚带了买了些吃食,你就来了。唉,东西呢?”说着,狗杂种觉得两手空空,伸手一看,见到一滩血迹,这才回过神来,惊出惨叫。

    赖利头与狗杂种年龄相仿,两人素来亲近。平日里,赖利头经常会跟狗杂种说一些漠烟镇里发生的大小事情。狗杂种每次走镖回来也会给赖利头带点吃的,两个人算是无话不谈的兄弟。

    “你爹娘都被杀死了,你居然在这里睡着了,你的心可真大。”赖利头数落道。

    狗杂种转身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爹娘,心痛如万箭穿心,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,他双手死死地握住赖利头的胳膊,“爹娘一辈子勤勤恳恳,从不与人有口角,到底是谁如此灭绝人性?赖利头,你一定知道,快速告诉我,究竟是谁杀了我爹娘吗?”

    赖利头用力挣开了狗杂种的束缚,跪在地上恭敬给狗杂种的爹娘磕了三个响头,随后叹了一口气说道“是归海家的小爷,归海一策带人干的。”

    狗杂种擦了擦眼泪,身体不停地颤抖,他努力的平复心情,想到归海一策的身份,心中不免生疑。归海一策身份如此尊贵,怎么会屈尊来狗杂种他们所住的这片贫民区,他的爹娘平素从不与人争执,又怎会得罪归海一策呢。难道是因为雪至?不可能,雪至待字闺中,很少外出抛头露面,狗杂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,于是问道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一觉睡得到日上三竿,算到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,想着晚上又能在你这儿蹭上一顿吃喝,于是索性又蒙头睡了一觉,直到酉时三刻前后,我这往外一瞧,天快擦黑了,心想着再晚就赶不上你们吃饭了,于是朝你家飞奔而来。”

    赖利头不急不缓地说着,狗杂种却是听得心急如焚,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凶手是谁,于是立马打断道,“捡重要的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瞧见你大伯、三叔领着归海一策和他的手下进入了院子,我觉得事有蹊跷,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。远远听见你姐的哭声,你大伯他们进屋子后与你爹娘便发生了争吵,由于我离得远没有听清,争吵没过多久,就看见归海一策的一个手下拿刀杀了你爹娘,随后就强行把你雪至给绑走了。”

    赖利头越说心中越是有气,骂道“你那大伯和三叔真不时东西,眼睁睁看着你爹娘被杀害,家姐被绑走却无动于衷,还谄媚地跟着归海一策离开了你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胆子小,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当时就慌了,离开了你家。但是,我又担心你回来做傻事,所以趁天黑了就又跑了回来。”赖利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他见惯了那些大氏族公子横行霸道,灭绝的人性的行为,像狗杂种和他这般普通人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些狠角色。

    听完赖利头讲完事情的经过,狗杂种对这件事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,他非常愤怒,甚至是心寒。虽然平素与叔伯家极少走动,但毕竟大家都有血缘关系,大伯和三叔怎能如此丧尽天良,坑害自家人呢!

    狗杂种猜测,一定是他大伯和三叔串通好,引着归海一策带人来到自己家,想强行将家姐霸占带走,爹娘不同意,于是发生了争吵,这时惹恼了归海一策,于是爹娘便倒在了这血泊之中。事后,大伯和三叔一定得到了归海一策赏赐的好处,这两个老东西,简直丧心病狂。

    归海一策是漠烟镇上归海氏嫡长子,仗着祖辈的余荫,在镇上胡作非为,色令智昏,性情极为凶残。他没少听闻有关归海一策做的那些不见入耳的事,漠烟镇上的百姓替归海一策总结出三大可恶嗜好,、饮人奶、食处子血,凡事被归海一策看重的女人,都没有好的下场。雪至现在落入归海一策手中,必然会遭到惨无人道的侮辱,忘川心神不宁,替雪至担心,雪至性情刚烈,他担心雪至会做出惊人的事来。

    狗杂种拿起地上包好的吃食递给赖利头,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“赖利头,谢谢你告诉我事情真相。这些吃食你拿去吧,以后我们家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。”

    赖利头接过吃食,鼻子凑上去闻了闻,口水嘴角流了出来,“好香。”

    狗杂种的平静让赖利头意识的哪里不对,于是他放下吃食问道“狗杂种,你莫不是想报仇吧?我跟你说,你别做傻事,归海一策这样的人又岂是你我能惹得起的。”

    狗杂种想起亲娘弥留之际的嘱咐“孩……子,快……快救救……你姐姐,救……”他一拳砸在地面上,心中暗暗发誓“爹娘,我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。”

    “狗杂种,你别吓我。”赖利头见狗杂种冰冷的表情,心中不由地为他担心,他担心狗杂种一时头脑发热找归海一策报仇,最后反而落得个身首异处,在他看来,好死不如赖活着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,你拿着吃食走吧,我想一个人坐会儿。”

    狗杂种有了撵人的意思,赖利头只好拿着吃食,嘱咐道“狗杂种,你可别做傻事,俗话说,好死不如赖活着,你现在在小李爷身边当差,也算是个体面地获儿,别一时想不开……”

    赖利头还没说完,狗杂种如发狂的狮子一般吼道“够了,拿着东西赶紧滚。”

    赖利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,都说人有三大仇不得不报,杀父之仇,夺妻之恨,弑子之痛,但是狗杂种又如何能博得过归海一策呢,只当是生不逢时,命如纸薄吧。

    “在这样一个人吃人的世道,你我除了逆来顺受,还能做些什么呢?”赖利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悻悻离开。

    狗杂种掏出火折子点了一盏油灯,堂屋里灯光昏暗,火苗在风中微微摇曳着,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泊里躺着两具尸体,甚是恐怖。

    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上,面对着自己的爹娘,身子不断的抽搐着,泪水一滴一滴的打湿了地面上这片黄土。他想放声哭泣,可是那声音到了嗓子眼儿却消失了,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,一定要救回姐姐,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。

    忽然,他起身走向一处阴暗的角落,拿出一把劈刀和一块磨刀石,打了一小盆水,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,当着两具已经咽气的尸首,一遍又一遍的磨着刀。

    嚯嚯的磨刀声,与阵阵抽冷刀子的西风呼啸交替,仿佛是死者在不甘地向黑夜哭泣,又好像是想要阻止狗杂种复仇。

    狗杂种瘦弱的腰板躬在那儿,他那张蜡黄的脸上挂着可怖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爹,娘,黄泉路上你们慢些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