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许是带着内疚，带着追悔莫及，林梳再也无法入睡，她等听到父母呼吸均匀，进入安睡状态后，就悄悄离开了房间，走到楼下大厅，空荡荡的大厅里，连柜台服务员都在趴着睡觉，那姿势看着熟悉，让林梳想起魏早。
林梳孤身一人窝在大厅沙发的一角，她曾以为自己会比魏早那类人强，起码她会挣扎着，努力想要摆脱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命运，如今想来，只是觉得可笑，原来费尽力气拼命挣扎之后，很可能还会迎来更大的打击，生活永远没有最糟，只有更糟。
熬到天亮，林梳照样在外面端了早餐送回屋，陪父母吃完，林梳便借故离开，临走留了点儿钱给父亲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林梳没有立刻返回出租屋，她没有什么好回去的，偌大的城市，她向来没有真正的归处。
所谓归处就是在你最急需、最脆弱时，可以去求助或者可以去暂且逃避、舔舐伤口的地方，而林梳此时发现，不仅偌大的城市没有她的归处，她一路走来，从在外求学开始，她就从来也没有什么归处。
不管过去还是现在，即使父母双亲所在，也不能称为归处，因为他们本身就风雨飘摇不堪一击，在他们身边，甚至要比独自在外，更费劲地伪装，根本就不敢让他们知道一丁点儿自己的委屈，所以，何谈归处？
至于在外，则更不用提了，林梳把自己能向之借钱的人想了一遍，结果能想出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，屈指可数，寥寥无几。
林梳苦笑，即使屈指可数，寥寥无几，她也不得不试一下，谁叫她已没了退路，唯有“借”才可能在一天之内，弄到所需钱款呢？
在早班的人流中，林梳去找陶飞越，到的时候，陶飞越的工作室还没开门，陶飞越还没来上班，林梳便在大楼外面的街边闲转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。
不过由于精神恍惚，林梳一直都没有看到陶飞越的车出现，直到一声招呼在她身后响起，才把她从恍惚的状态拉回现实。
“林梳？你怎么来了？”陶飞越神情严肃，目光中带着狐疑，手上还拎着一大个公文包，在林梳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叫道。
林梳回头，看清是陶飞越，突然间就有点心慌，陶飞越跟她又不熟，两人除了交接设计稿之外，谈不上有任何交情，陶飞越甚至连她的正儿八经的老板都算不上，他肯会借给她钱吗？
“陶总，我……”想好的话在林梳肚子里打转，然而此时她却开不了口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。
“跟我来，办公室里说！”陶飞越命令式地吩咐了一声，转身即走，林梳只好撵了几步，跟上陶飞越，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，乘电梯到工作室。
工作室这时已到了三、四个员工，纷纷跟陶飞越打招呼，陶飞越也没太搭理，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，朝办公桌面前的椅子指了指，对林梳道：“坐！”
跟着陶飞越放下公文包，转身又出去了，很快端来两杯咖啡，在林梳面前放了一杯，自己则端着一杯回到办公桌后面的座位上。
放好咖啡，陶飞越开始整理公文包，一边从包里取资料，一边眼皮也不抬地问林梳道：“说吧，你又有什么麻烦事儿了？”
林梳有点惊讶，顺口反问道：“陶总怎么……知道……？”
“曾经有人跟我说，你就是个麻烦，大麻烦，能和你不沾边儿，千万别沾边儿！”陶飞越慢悠悠地道，神情淡漠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林梳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，“谁说的？”
“你先别管谁说的，先说你自己的麻烦吧？平时有单子给你的时候，咱都是手机上联系，你若没麻烦，不可能这么一大早还没上班呢，就跑到我这儿来等着。”
林梳咽了口唾沫，“我……我是遇上点儿事儿，想……想跟陶总借点钱，我，我以后肯定会还的，我保证，我可以写借条！”
陶飞越皱了下眉，放下公文包，抬眼看林梳，“借多少？”
林梳想了想，心一横道：“五，五万有没有？”
陶飞越盯着林梳，眼珠一动不动，林梳也一脸忐忑地瞧着他，心想自己说的数目，会不会立刻引得陶飞越破口大骂？或者立刻将她赶出去？
没想到陶飞越盯了林梳数秒，仍旧面无表情，从嘴里吐了一句道：“你一介学生，学费还是资助基金提供的，平时的花销最多是房租、笔墨费、生活费之类，突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？”
“我家里出了事儿，我妈病了，现在北京，她的病等不及了，得马上住院治疗！”
“唉！”陶飞越突然满脸的嫌恶，瞪着林梳道：“还能不能找点别的理由？总是病啊，出车祸之类，跟人借钱，哦不对，骗别人钱，有点诚意好不好，总要自己找个有点诚意的借口嘛？这算什么？忽悠人都懒得动脑子？”
林梳心口一紧，脸色发白，一字一顿道：“我可以证明，我没有骗人！”
于是从随身的包里，取出一大叠检查单化验单和病历，翻开病历，递给陶飞越：“上面写得清清楚楚！”
陶飞越扫了一眼，没有接，他将身子往后一仰，似乎是在回避碰触那些带着医院不好联想的东西，陶飞越凝神数秒，又一次审视林梳，然后道：“什么病？”
林梳见陶飞越不肯接，只得收回，没好气道：“癌，肺癌。”
“果然是个大麻烦。”陶飞越道：“这种病，五万块钱能够吗？分明就是个巨大的黑洞。”
“要是你能多借点儿更好了，我是怕被你一口回绝才少说点儿的，当然，我也得要考虑自身的偿还能力。”
“哼！”陶飞越冷笑：“说五万我就不会一口回绝了？”
“我觉着以陶总的经济能力，五万应该是个小数目，而且，你也确实……确实还和我聊了这么多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