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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三十四章:西北有高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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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淳于川进门的时候,盼兮正在收拾茶具,她抬头看了他一眼,放下手中的夹子,“不巧,我刚收拾好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茶洗中的杯子,淡淡道:“新送来的茶还喝得惯吗?”

    “挺好的,不过我不喜欢绿茶。”

    “那以后送红茶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以后了吧?”她笑着问。

    他沉默了一会儿,自知瞒她不住,叹了口气道:“你的户籍我已经改了,明日送你出城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何必呢?我离了乐坊连饭都吃不上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安排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帮我安排好了婆家?”她仰脸笑着问。

    他微微皱眉,“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?”

    “好,”她理了理衣袍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“广平君说。”

    见她如此,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。他在她对面坐下,将手中的用布包好的盒子放在桌上,和声道:“明日带上它,足够你这一生衣食无忧。”

    她看了那方盒一眼,忍不住笑了起来,抬眼看着他道:“广平君出手相当阔绰啊,来我这儿喝一辈子茶都有多余的。”

    “明日走,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他,笑容渐渐凋零,眼泪潸然而下,她伸手将其抹掉,长叹一声:“可是,你不是来付茶钱的。”

    淳于川叹了口气,“之纯,吾非尔之良人,天下之大,何苦在我一无情之人身上为难自己?”

    “那魏惜安就是你的卿卿佳人?淳于川,明明是我们有婚约在前,可为何一见魏惜安你就变心了呢?”她沉声哽咽道,“还是说原本一开始就是假的,与我结亲只不过是为了麻痹我父亲?”

    “这是两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两件事?”她冷笑道,“你骗三岁小孩儿呢?魏彰与你父亲是什么关系人尽皆知,你娶了他女儿,你告诉我这是两件事,你觉得可信吗?”

    “是我负了你,与别人无关。”

    “你敢摸着良心说真的无关吗?当日若不是魏彰通风报信,你大哥能赶得上杀我父亲?”

    “那如果你父亲当时真的杀了赵芳,我淳于氏又如何立足?”淳于川直直地看着她,语气颇凉。

    闻言,她不禁潸然泪下,看着他哽咽道:“所以说,与我结亲只是个缓兵之计罢了。淳于川,你骗我骗得好狠!”

    “之纯,朝堂之间的尔虞我诈,不是你能看得懂的,我娶惜安不是因为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为何?”

    为何?究竟是为了什么,大概他自己都难以启齿。

    见他没说话,她也不再追问,左右不过是给自己留几分薄面罢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淳于氏的人向来如此,为了权利,哪怕把亲情骨肉送进龙潭虎穴又如何?如此一来,我又算得了什么?”她冷笑道。

    所谓骨肉亲情,自然指的是淳于念。

    “你今日看出来了?”

    看出淳于念男扮女装。

    “淳于氏的人都长了同一双眉眼,我又没瞎,怎么看不出来?”

    “胡闹!”他低声怒道,“既然知道是她,那为何还要把东西送给过去?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我做了什么?不过是请他过来喝了杯茶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?”

    “姓赵名欢字悦之,当今乾仪帝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知道他姓赵!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?”

    “二爷才是忘了吧?赵之纯早就病死在天牢中了,如今在此的叫盼兮,是个倡家女子!”她将最后那四个字咬得极重,字字刺耳。

    赵之纯,前大司马赵岚之女,赵岚被淳于延诱杀之后,其族也惨遭灭门,当时淳于川费了几番周折才将她从天牢中救出来,不得已让她入了贱籍。今日过来,就是为了给她解掀帘之围,以便明日将她送走。

    “你非要如此玷污自己?”他皱眉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你把我送进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!你以为我愿意在此卖笑,愿意被你妹妹骂成下贱东西吗?”她也怒了,柳眉倒立。

    “那你以为,哪儿多了一个人,少了一个人别人发现不了吗?为此已经有人为你枉死了,你还要如何?”

    “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二爷的大恩大德?送我过来被别人羞辱!我下贱,她以为她是谁?也不过是贱人所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啪——”

    淳于川怒不可遏地看着她,“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这样的话再被我听见,休怪我翻脸无情。”他眼神凌冽,似要将她千刀万剐。

    她捂着被打的那那半张脸,眼泪无意识地滴落下来,却还倔强地笑着,“以前你二姨娘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,现在却信了。淳于川,你好生龌龊,竟然娶了一个和自己庶母长得极其相似的女人!”

    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,生怕自己忍不住再动手打她,“赵之纯,是我对不起你,不是我三姨娘,亦不是我妹妹,你怎么说我无所谓,但若再说她们一个字,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。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丢在桌上,“这是我给范阳牧的信,到了范阳之后,他会安排你入籍,你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“广平……”她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,“你当真如此狠心,要将我送走?”

    “我不送你走,别人也会送你走,到时候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。”他冷声道。

    他不送她离开,依淳于念那个性子,亦不会让她好过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广平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……”她抱着他泣不成声,“我是嫉妒,嫉妒你把别的女人放进心里,我说的都是气话,对不起广平……我是爱你,真的爱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沉默着将她的手掰开,神情厌烦。

    她死死抱住他不放,“那你陪我一晚,就一晚好吗?”

    “惜安还等着我回家,你早些歇息,明日自有人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闻言,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利爪撕扯着,疼得她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,自然也么有力气再困住他。她跌坐在地上,掩面失声痛哭,“你不爱她,你不爱她,你不爱她——”她嘶声力竭地冲他吼道,可是对着她的,唯有门口那无尽的黑夜。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

    她猛地向桌上扫去,茶具碎了一地,茶水顺地而流,浸湿了她那清白的衣裙。她痛苦地闭上眼,眼泪如断弦般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些凉,被茶水浸透衣衫后,她只觉得更冷了。她抬眼看着这一屋的凌乱,竟不知该要如何去悲伤。

    他给的金银滚落了一地,有一块落到了她的脚边,她捡起一块来仔细瞧了瞧。其实,他也算还想着自己,都为自己的后半生做了打算。她紧紧握着那一块金子,起身向卧房走去。

    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,她走过去站在窗边,看着淳于川远去的背影,她原本不住在这个院子,只是这个地方可以看见他离开时的背影,她便换到了此处。

    当年家破人亡,又被迫进入这风月之地,着实遭了不少罪,后来听说他真的娶了魏惜安,她生了一场大病,差点就救不过来了。可她还是挺了过来,后来终日被逼迫着掀帘陪客,可就算如此,她都没有想过死,因为他时常会过来看自己。

    可是今日,她真的觉得自己活够了,在他说出魏惜安还在家等他的时候,忽然间觉得,这世上,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了。

    她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,表情淡漠,似与月光融为了一体。她闭上眼睛,眼泪再度双双落下,握着那块金的手,骨节已经开始泛白,月光下她看不见,别人自然更看不见。

    听说吞金自杀并不会马上死去,因为黄金并无毒,只是到了肠胃中堵塞肠道无法消化,最后活活饿死。

    “当真是个折磨人的死法。”她淡淡道,此时淳于川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了,“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。”

    她将那块金抛向窗外,关上窗户转身朝衣柜走去,仔细地将四季的衣物整理出来,又一件件地装入包袱之中。最后剩下一条白色的披帛,忘记装了进去,她笑了笑,“就是你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淳于川回到家中,魏惜安正把儿子哄睡着,见他一身狼狈,忙问怎么了。

    他神情倦怠,摆摆手说:“公署中进了老鼠,好不容才赶走。”

    闻言,她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抓只老鼠,还劳你这个京兆尹亲自动手?”

    “别人都歇下了,总不能又将人喊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,就你关心下属。”她笑道,“水怕是已经凉了,你先歇一会儿,我让阿四再去热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惜安……”他叫住妻子。

    她回头看他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,摇头道:“辛苦娘子了。”

    魏惜安不由笑了起来,“你今日是怎么了?甚是奇怪。”

    他靠在椅背上,长长叹了口气,“许是太累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催他们快一些。”

    他嗯了一声,看着妻子打开门出去,又细心地将门关上。他眼神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,过了半晌才苦笑一声。

    都说像,哪里像了?一点都不像。

    那人是北方的雨雪,西北的高楼,早已绝迹于世,何处能求?